九荷山最遥远的一座山峰——“不染峰”顶上,弥漫着风雨欲来的邪诡气氛,魇主在废弃的魔君婚阁里排布了一式棋阵,等着孤焰入局。
孤焰明知是陷阱,也只能缓缓走进这座顶楼小室里,此刻他脑中一片空白,不清楚自己武功究竟强大到什么地步,但想魇主会用人彘惊吓、言语威逼、下棋对弈来试探自己的弱点,却不直接动手,应该是没有胜武的把握。
他心中盘算自己虽有可能脱身,但不染峰到处都埋伏着大批魇兵,要从魇主手里抢回梦初且突破重围,简直比登天还难,若是以棋局为赌注救人,只要稍动心念,魇主立刻能知悉棋路,如此对奕,根本是挨打局面,魇主是故意以梦初为饵,逼他不能退场,看来战局未开,就已经输得彻底。
他思来想去,还是下棋胜算大些,至少梦初已在身边,若是情况不妙,要带人走总是容易些。
他走到棋桌前盘膝而坐,只见桌面上刻着纵横各八道方格,又放置十四颗象牙雕刻的圆棋子,排了一道局谱,但并不是一般的黑白子,而是黑、红各七颗棋子,其中红子有“帅”、“炮”各一颗、“俥”二颗、“兵”三颗;黑子则是“将”、“车”、“象”各一颗,另四颗是“卒”子。
魇主道:“中州古汉朝的大将军韩信曾经用这棋子排布兵阵,战无不胜,后来他被囚禁在牢狱里,还将这套棋局布阵的兵法教授给狱卒,好留传后世。”
顿了一顿道:“桌上这一局名为『七星聚会』,乃是象棋中四大棋局之王,这样对奕,才符合你我的身份!”
孤焰淡淡道:“我只是一介修僧,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?毋须用王者之局来抬高身价。”
微然一顿,又问:“这棋局有什么规矩?”
魇主对胡兹道:“欲煞,将规矩说给小师父听。”
胡兹大声念起口诀:“『马走日字象飞田,车走直路炮翻山,士走斜路护将边,小卒一去不回还!』吃掉对方的将军就算赢,但吃将军前要喊出声,让对手知晓。”
魇主微微一笑,又道:“你我手上各有七颗棋子,子子刻字,就好像双方的将帅统兵作战,必需多谋善筹、奇正配合,融兵法于棋道才能胜出。”
孤焰想了想,问道:“怎样算是和局?”
胡兹答道:“长跟、长兑、长拦、长献、一捉一闲、或一将一闲,循环三回合后都算和局。”
孤焰确认道:“只要循环三次就算和局?魇主就会放我们平安离开?”
魇主冷嘲道:“本座一向言而有信,但你心中只想和局,连争胜之心也无?”
孤焰也不受激,平静道:“事关人命,小僧不求有功、但求无过。”
魇主又道:“下棋原本应该投箸来决定先后,开局时以红棋为先手,但真正艺精者,就算落进后手也能逆转乾坤,小师父棋艺如此高超,应该不需要争这一子之先吧?”
古时奕棋前先投箸,就像掷骰子般,决定谁先开局,她说这话,意思是想抢先下红子。孤焰道:“小僧若是为了抬高身份而放弃先机,致使救人未果,才真是罪过。”
魇主微笑道:“原来小师父喜欢争斗,偏偏本座最是淡泊,不吝啬让这先机,请!”
孤焰见这棋局构思精巧,险恶奇诡,乃是车卒大斗车兵的高深布局,乍看之下,红方军备优良,飞车重炮最适合攻城夺寨,两支红车横列于底在线,想直捣黑方龙穴,但其实它们还得翻山越岭、排除万难,才可能冲入敌营,若只顾冲锋陷阵,主帅遇险,也来不及回救。
再看红军帅帐内,四只黑卒张牙舞爪,宛如刺客般企图暗杀红帅,情况十分险恶,红军的排布根本是进退两难的局面。
魇主这一让先,是逼他非下红棋不可,明明别有心机却说得冠冕堂皇,孤焰正想推辞,见魇主微微而笑,该是洞穿自己思虑,不禁想道:“我怎么下,她都知道,先后有何差别?下就下吧!”
但真要起子又是挣扎,每人不过七子,子子珠玑,万不可失,他苦思良久,始终举棋不定,甚至连拿哪一子也未能决断。过了盏茶时分,孤焰终于走“炮”二平四,隔空开火,喊道:“将!”
魇主隐在幔帘之后,尾指长伸,移“卒”五平六,吃下那枚红“炮”,微笑道:“出家人果然谦让,一落手便先『献』上一子!”
这“献”字于棋道中,是送子给敌方吃的意思。孤焰重炮轰击对方的黑将军,原本是夺气以先、勇猛无畏的战略,谁知魇主不但轻易解决,更形成两支黑卒连手夹杀红帅的格局。
孤焰轻易失去一支大有可为的重炮,更呈劣势,每想一着,总觉得会被识破,这一来苦思更久,过了二个时辰,魇主微笑道:“小师父这般慢下,再过两天就是葭月初九,看来得喝完喜酒才能完竟这局。”
孤焰知道她故意提及婚事来扰乱心思,但也知道这般耗下去不是办法,想起棋奕中有弃子入局的战术,心一横,干脆献一颗咽喉小兵掩护飞“俥”过海,逼杀黑将军。
魇主沉吟道:“小师父这手棋很聪明,舍弃一枚小兵想引诱我的黑将军离开营账,不但解了自己主帅的杀祸,还能让飞车中路直进九宫,做贴身车逼杀……”
她思索半晌,忽然微笑道:“我原以为小师父是个温和慈悲的修行人,但观棋见性,你招招都凌厉无比,直取对手要害,实在不像修身养性的小师父,倒像是长年领兵作战的大将军,看来这种不伤人命的对奕应该不合你的胃口,那咱们就多点刺激吧!”
孤焰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,一抬头,却见前方空地忽然浮现出一片棋局,与桌上的棋局相对应,只不过十三颗棋子变成十三个酒瓮,每个瓮缸上贴着一张红纸,纸上写着与棋子相对应的字,有“兵”、“卒”、“将”、“帅”……等,瓮顶以薄薄的纸布封住,最恐怖的是每个瓮顶上都蜷缩着一个人,有男有女、有老有少,一共十三人,个个脸色苍白、瞪大双眼,身子不停瑟瑟发抖,显然害怕至极。
魇主悠然道:“你下得再凌厉,可惜遇上本座,小车、小兵也只能成无根子、白白牺牲了,解将!”
她起手落子,牺牲一黑卒连下两城,吃了红俥和红兵。此时双方共失三子,剎那间,瓮缸贴着“卒”、“俥”、“兵”上面的三个人竟同时跌进酒瓮里,发出一声声凄厉嘶嚎,孤焰虽然看不见他们在酒瓮里的惨状,但想起刚才的人彘,不禁脊骨发凉、双拳紧握,全身都僵硬起来。
他终于明白无论谁失一子,都会有相对应的人质跌进酒瓮里,惨遭酷刑,因此他既要守得稳妥、不能失去棋子,也不能以太厉害的计策吃掉魇主的棋子,这简直就是双手绑起来挨打。
他虽气愤魇主的手段,却是骑虎难下,并不能抽身退去,否则酒瓮上剩下的那十个人下场一定会更悲惨,魇主是针对他修僧慈悲心的弱点做攻击。
孤焰若还是魔主,便宁可牺牲那些人也要营救梦初,但此刻他失去记忆,以小和尚的身份思想,自然觉得应该要顾念其他人质,就不敢妄动。
红帅虽然暂时解了危险,却接连失去二子,只剩四子,而黑棋仍有六子,如此情势,就算是神仙也难回天,孤焰已没有把握救出梦初,想到她将遭受极大迫害,更生愧疚。
如此过了二日夜,虽想了百多着棋路,却始终无法再下一子,以他内力之深厚,竟是胸口郁结、冷汗涔涔,几乎到了心神耗尽的地步。